事情演變到現在,剩下的四個人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麼。他們不知道下一撥的攻擊會在什麼時候到來,也不知道所謂的美軍支援深么時候兌現,一幫人相對無言地坐在門口休整,無聲地往彈夾里壓著子彈。
把最後的彈夾都裝滿後,趙半括拿出望遠鏡往山下看,鬼子還在繼續集結,雪崩雖然暫時把他們阻隔在了山道那邊,但積雪並不能阻擋他們進攻的腳步。可能是一天,可能是兩天,戰鬥還會繼續。
四個人都明白這道理,所以不敢有一刻鬆懈,各自作著準備。趙半括在基地周圍繞了一圈,想再觀察一下地形,走上側面山道制高點的一個機槍位時,發現從這個位置看下去,是一條視野開闊的直道。
這條道路貼著山壁,一眼望去沒有什麼阻擋,可以直接看到盡里閃動著一些黑點,看來鬼子又集起了一堆人,看這種態勢,過不了多久,新的一輪攻擊就會到來。
趙半括心道不好,這裡必須派人看守,否則鬼子從這裡上來的舌,他們很可能面臨前後夾擊的情況。
趙半括快步回到基地,路上想著接下來的作戰部署,進門後就看到王思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個子彈箱,正低頭撬著木板。隨著木板的起開,狹長的子彈整齊地露了出來,一看就是狙擊步槍的子彈,趙半括不由得咦了一聲,心裡一動。
他把王思耄招呼了進去,和阮靈、老J圍在一起,先把側面山道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。王思耄一下就道:「隊長,你從上往下看到的日本人,離你的距離有多遠?」
四眼的話一下就問到了關鍵,趙半括點頭說道:「大概三千。那條道很窄,用上狙擊槍應該能壓制住一段時間,到時候那裡我來守。」
阮靈看了趙半括一眼,說道:「太危險了,我和你一起去。」
趙半括搖搖頭,站起身:「你和四眼、老J一起守住門,我頂得住。」說完往裡走去,打算把鬼子的幾把九九狙擊步槍全都扛出來。
在那個位置利用狙擊槍攔截鬼子是沒有問題的,在這種長視距範圍里,架上狙擊步槍,可以很容易點掉那些攀爬雪坡的鬼子。這樣的威懾力將使得鬼子很難抱團衝鋒,雪地里行進速度快不起來,對趙半括而言那段距離就是最有利的緩衝。而且日軍既然要分散攻擊,那麼只要守好那裡,正面大門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。
但問題是,方案成立的前提,是這個狙擊手一定要很強,這種局勢下別說要以一當十,以一當百都不夠。這樣素質的狙擊能力趙括自問是達不到的,他是槍械師,雖然能操作大部分武器,但狙擊槍根本不是他的強項,一個優秀的狙擊手一定經過了許多嚴苛訓練,但這種時刻,趙半括知道,自己作為隊長,不管行不行,必須硬著頭皮頂上去。
而他剛剛走了一步,胳膊被一把扯住了。回頭一看,是王思耄。
趙半括眉頭一挑,疑惑地看著他,王思耄淡淡地笑了笑,說道:「那裡還是我來。」說完快步走到臨時堆放武器的地方,挑出狙擊槍走了回來。
半括有些不相信地看著王思耄,但他現在就在他面前,熟練把九九狙擊槍的槍栓依次拉出來拆開,然後又迅速裝上子彈推回,動作熟練得要命。一瞬間趙半括的感覺非常奇怪,一個不顯山露水的人忽然間變成了猛人,他一下有些接受不了,盯著王思耄說不出話來,心裡只有一個念頭:到底真正的王思耄是什麼樣的一個人?
王思耄把所有狙擊槍都背到了自己身上,好像是看到趙半括神色太怪異,沖他笑了笑,說道:「放心吧,以前的狙擊槍射擊,我得過幾次第一。」然後往前走兩步站在小刀子和土匪的屍體前,看了一會兒轉身要走。
趙半括伸手哎了一聲,想說什麼但不知道說什麼好。王思耄扭頭看見趙半括髮愣,好像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,突然問道:「隊長,你當兵打仗是為什麼?」
趙半括沒想到王思耄會問這個,下意識回答道:「報仇,我娘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。」
王思耄點了點頭,看向了刀子,淡淡地道:「跟刀子一樣。家仇國恨,這理由我想咱們都差不多。」趙半括正點頭感慨,王思耄話題一轉,忽然說了句:「隊長,你不是個適合當官的人。」
趙半括聽了就笑:「難得聽你小子說這個。我不適合,難道你適合?」
話雖然是調侃,但說完他心裡忽然一動,好像隱隱猜到為什麼王思耄那麼低調。在軍隊里,槍法好,身體棒,身手矯健,被很多人認為是晉陞的前提條件。但是,其實像土匪和老吊,即使能打敢沖,但是性格都有各自的問題,通常都是好容易升一級又被降下來,也就是兵油子的命。
看來王思耄很聰明,雖然他的軍事素質也很強,但他清醒地認識到這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能力,要在軍隊里混得好,光炫耀這些反而可能起到相反作用。你很能打不假,那你就去最危險的地方好了。
趙半括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。但他清楚,王思耄是一個有想法的人,趙半括也知道,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,現在王思耄因為形勢的原因,已經沒有那麼多的顧慮。這種感覺很微妙,趙半括心裡升起個念頭:每個人追求的東西各不一樣,要不是戰爭,他和王思耄這種人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交集吧。
還想再說什麼,王思耄卻轉過頭,朗聲說了句:「放心吧!」聲音不大,卻少見地充滿自信和豪氣。趙半括三人看著他出門,往一邊的山道爬了過去,瘦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雪坡後。
戰鬥在王思耄的一聲槍響中開始。趙半括遠遠地聽到,對面雪下的日本人明顯起了一陣騷動,一瞬間人聲雜亂地響了起來,接著子彈呼嘯,但居然是沖趙半括他們這邊打過來的,很顯然鬼子並不清楚他們被誰攻擊了。
更多的鬼子現了身,進攻又開始了。第二聲狙擊槍的槍響緊跟而至,沖在最前面的一個鬼子應聲倒地,趙半括遠遠看著,暗叫了聲好。
隨後的戰況和他們事先預料的一樣,狙擊,攻擊,類似雙保險的射擊,讓鬼子幾乎占不到一點便宜。通往雪坡的窄道上,打前的鬼子一個個倒下,後續的鬼子漸漸不敢輕易進攻。隨後的很長一段間里,靠著王思耄那幾把狙擊槍和他們的輕機槍,鬼子一直沒能組織起大型衝鋒,每次剛殺過來幾個人,不是被狙擊槍幹掉,就被輕機槍掃死。這讓鬼子士氣大減,最後甚至連衝鋒都沒有了,雙方忽然進入了對峙狀態。
趙半括三個人都是驚喜有加,他們完全沒想到狙擊的效果會這麼好,看著對面雪坡上滿地的鬼子屍體,他開始覺得王思耄一個人可以守住那一片雪坡。
雖然鬼子沒再露頭,但他們還是三不五時放個冷槍,以致趙半括他們根本不能放鬆戒備,依然死守在門口,每次都是剛有點迷糊就猛然清醒過來,王思耄那裡好像也遭遇了一樣的狀況。
就這麼挨了一天,敵人還是沒有大規模進攻,對著陽光,趙半括恍惚了一下,覺得好像鬼子的節奏沒有那麼犀利了,難道他們沒什麼人和武器了?又迅速在心裡盤算了一下,自己這邊的彈藥子還算充足,如果鬼子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下去,也許他們能夠撐下去。能夠等到美軍的救援,這麼想想,趙半括心裡稍微鬆了松。
但是,中午的時候,停歇很久的狙擊槍槍響再次響起,趙半括瞬時望去,看見一個鬼子猛然直著身子往後倒去,同時,雪坡後響起了一陣輕機槍的聲音,趙半括心裡一凜,立即知道,王思耄的位置暴露了。
趙半括擔心地轉頭看山上,果然看到在王思耄隱蔽的位置,暴起了一陣陣的雪浪,阮靈隨即叫道:「鬼子又來了。小心」對面的山頭在輕機槍的朝上掃射後,突然擁出了數量眾多的鬼子,吼叫著向他們沖了過來,子彈瘋狂亂飛。趙半括迅速操起輕機槍對敵,再沒時間顧及王思耄。
戰鬥在這一瞬間升到極致,鬼子這次的人數顯然比前幾次多了幾倍,明顯是想利用人數的優勢衝破狙擊槍和輕機槍的雙重防線,而他們確實達到了目的,趙半括這邊已經有點應對不及。
攻擊,防守,激烈的戰況一直重複著,守在大門位置的三個人完全忘記了時間,忘記了生命,忘記了了感覺,只剩下扣動扳機的動作。鬼子的身體在掃射下戰粟,碎肉飛濺在手榴彈的火光中,基地的正面已經是另一個地獄。
這場進攻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,可能是因為他們太難啃,鬼子又一次停火撤退。趙半括的虎口已經裂了,整隻手幾乎失去了知覺,他看著滿地的屍體,迷糊了一下,難道這就打退了?他想笑,發現嗓子幹得冒火,於是撐起胳膊,想拿起水壺想喝口水,但手動一動居然沒抬起來,又緩了一陣才喝上了水。
喝到一半,他想起王思耄在雪山上已經堅持了一天一夜,剛才又被鬼子的輕機槍掃射,也不知道怎麼樣了,他得抓緊時間上去看看。
一抹嘴他就起身,踉蹌著往制高點跑去。
一腳高一腳低地踩著鬼子的屍體往上跑,雪坡到處都染成了紅色,偶爾還能看到零碎的肉塊散落在地。他喊著王思耄的名字,頭往上看,陽光映在雪上,刺得他睜不開眼。
他把手放在額頭上遮擋光亮,等了一會兒才看到王思耄伏在狙擊槍的槍架上,好像睡著了。趙半括心裡一震,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來,他疾步沖了上去。
等他衝到跟前,一眼看到王思耄的臉被凍青了,伏在那裡一動不動。趙半括的心提了起來,下意識伸手去碰,立刻發覺入手冷得要命,人已經硬了。
趙半括再也承受不住,慢慢跪了下去,他看到王思耄的眼鏡和顴骨黏到了一起,嘴唇沒有一絲血色,手指扣在扳機位置上,四面落了好幾層彈殼。趙半括再往上一看,王思耄的胸膛被血泅了一大片,已經結了冰。看來這就是他送命的原因,但是趙半括清楚,那些傷口不是剛才造成的,如果及時處理的話,也許……
他的喉嚨里發出一陣野獸般的低吼,他看著王思耄,心揪成了一團,他只能使勁捶著地上的雪,直到手上終於來了痛感。
趙半括終於慢慢站了起來,深深地看了王思耄一眼,蹣跚地往基地走去。
其實很想把四眼和刀子、土匪放到一起,然而在目前的形勢子下,鬼子還是蠢蠢欲動,下一次攻擊隨時可能到來,如果他把四眼背下去,目標將變得很大,他不能輕易冒險。
如果可以,他會回來。